《改不掉的習慣》
「我上樓了,晚......」隨著自個話語的中斷,他在通往二樓的第七個階梯停下腳步,望著空蕩蕩的一樓客廳,思考了良久,他走回一樓在她生前最常坐的位置坐了下來。
從小到大,自他有記憶以來一直都是這麼做的。每天放學回家後,在上樓前他會說「我上去囉。」,而夜晚則是會跟你和她說「我要上樓了,阿公阿婆晚安,明天見!」,誰還沒睡,誰還待在客廳,就跟誰說,而你和她總是會用那純樸溫暖、帶有客家腔的國語回他,「厚!晚安!明天見!」
偶爾你或她因為看電視看的出神而漏回時,他會再喊一次,非得要聽到你們兩個都回他,他才會甘願的上樓。
出門前也是一樣的,他會跟有在客廳的你或她或你們說,「我要上學/出門了,阿公/阿婆再見!」
隨著時間的推移,其實他早已不記得是誰教他要這麼做,或者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了。
十年前,或者是更久以前,稍些懂事的他雖然還是個小孩,但他模糊的印象裡也不知道是從書上看來的還是老師的經驗談,關於「道別」這件事,因為人們永遠也不知道這次分別之後還有沒有相見的可能,以及為了避免來不及告別的憾事,所以每一次的分別都該好好的跟對方說再見。
所以他一直都很珍惜能跟你和她說「再見」、「晚安」、「我回來了」的每一次機會。
他試著從她的位置上往樓梯的方向看去,想像她生前眼中的自己會是什麼樣的情景,會不會有那麼的一點期待他每天的晚安呢?
在他高一的那年,她的身體狀況就開始每下愈況,記得的事越來越少,過去的回憶卻清晰可觸,她還記得的且最常呼喊的,是他的名字。
他是這個三代同堂的家庭中,她最常責罵也最為疼愛的孫子。
到後來她陷入昏迷中,待在醫院裡的那段日子,他能夠說晚安的人也因此少了一個,在她離開的三個禮拜前,他終於有機會去醫院陪她,在等待家人前來換班的期間,隔壁床的一位婆婆開始哭鬧,他擔心這會吵到熟睡的她(即使她已許久不曾醒來),也擔心對方是不是有什麼病痛,連忙去找了護士過來看看狀況,直到那位婆婆被平緩了情緒後,他才放下心來。
把注意力回到她的身上,聽見她因為嘴裡插著呼吸器發出嘶嚕嘶嚕的聲音以及因為病痛而本能發出的囈語低吟,他忍不住模糊了視線;自從她的身體狀況越來越差,他哭的頻率也隨之增加了。
在心裡對自己默罵了句真是沒用,他輕拍了拍臉頰,看著當時頭髮已稀薄、身形削瘦的她,最後他決定伸出手輕輕拍撫後者的手臂,「不要怕,不痛不痛,好好睡喔......」用著不成曲的小調哄著對方,一句又一句的,或許是在昏迷中有聽到也說不定,她的呼吸竟然慢慢的穩定了不少。
他伸了個懶腰站了起來,每次都會因為一件小事讓回憶翻湧,強迫自己再想下去是因為明天還得出門,可不能讓眼睛又腫又紅的呢。
再度走上了階梯,看著再也沒有人可以讓他說晚安的一樓客廳,他稍感懷念(並且基於長久以來的習慣)動了動嘴唇,「晚安。」那句低語融入了寧靜的黑暗中。
既然每天跟你和她說晚安的習慣改不掉的話,那麼就順其自然吧。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