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失的角落》
一張張或黃或白的信件在空中緩緩飄降,同時又不斷的被新拋上來的紙片給打斷原先的軌跡,沙沙的聲響中摻雜了精靈們的驚呼與疑問,而你只是不斷的重複著確認完每一張的內容便隨手往後灑的動作,顧不得跪得發酸的膝蓋,沒有閒暇去伸手撥開搔弄眼睫的髮絲,涔涔冷汗自額角凝聚於下巴最後滑落在一張字跡早已模糊的無法識別的信件上頭,但那不是你要找的東西。
無法說明由心底而生的怪異感,但是你能肯定你要找的信不是這封。
今天早上醒來時,墨黑的視野讓你誤以為自己還陷於夢中,你憑著感覺緩緩的從床上坐起,細慢的摸上自己的臉確認你的眼睛是睜開的,然而你卻什麼也看不見,慶幸的是這樣的狀態沒有持續太久,約莫十幾分鐘後就有光線透進你的眼皮底下,再度睜開眼時就好像在看老舊的電視機開啟一般,先是灰濛濛的雜訊跳動,而後才慢慢散去還原成應有的色彩與景象,這是你早上稍些驚魂的小插曲。
放心下來後你起身走往浴室打算梳洗,卻看著鏡子裡的那人發楞了好一會,你知道所照射出來的人理當是自己,但你是誰?你感覺到喉頭差點吐出這句,隨即便覺荒唐的笑了,你知道你是個環海的國家,你是大不列顛及北愛爾蘭聯合王國,也是亞瑟·柯克蘭,但是除此之外呢?你覺得腦袋一片混沌,身上傳來的潮溼海水味使你一陣昏眩,過往的記憶中那些零散的片段畫面太過不真切,你不禁懷疑那是夢境還是真的發生過的事。
拿起柔軟的純棉毛巾擦拭臉頰,你努力的組織腦內的資訊,隨著一聲嘆息你轉身接下精靈們替你整理好的信件,明明是每天早上的例行公事,今天的你卻感到有一絲生厭而皺起了眉頭,你將那疊信件擱在書桌上,關上沒掩緊的窗,外頭濃重的灰白霧氣讓你有種自己被單獨隔絕在這棟屋子裡的感覺,緊抓著身上的針織披肩,你無法抑制來自內心深處的冰寒,只是伸手劃過熱燙的紅茶杯緣,卻連一口都沒有喝下。
你總覺得自己遺忘了很重要的一部分,卻怎麼也沒有印象,翻遍了行事曆和手機的備忘錄,除了你已經不便前往參加、得請人代理的會議外,並沒有其他用紅筆標記的事項。
到底是什麼?你下意識的走到擺放重要資料以及私人信件的櫃子前,也許答案會在裡頭找尋到,你眨了眨眼睛,按照年份排列的一一翻動,你聽見自客廳傳來的語音留言正在播放:「早安,英國先生,這個時間您應該已經醒了,請務必記得享用桌上的早餐......」助理的叮嚀與報告打破過於靜謐的空間,你只是恍神了會想起桌上自己咬沒幾口就放置的三明治,將右側的髮絲勾自耳後,便繼續手上的動作。
一開始你還能耐著性子把那些紙張確認完畢即歸回原位,但直到最後一格抽屜你依然沒有半點收穫,搖搖晃晃的扶著櫃子站起身來,視線頓時又被灰黑的雜訊給包覆,當中閃過了一些人民的哭喊抑或因慾望而扭曲的臉孔,另外還有過往的那些君主在迎接生命最後一刻時或平靜或欣羨你的歲月與他們不同的各種眼神,被你緊抓著心口處的白襯衫皺在一塊,你可以感覺到精靈們輕落在你的肩上、頭上,拉了拉你的髮絲,甚至觸上你的臉頰呼喊著你的名字,這才使你慢慢的恢復視覺,你感到有些抱歉的按了按額角,要祂們別擔心,你步出書房時,身後的幾名精靈正忙著將散落一地的那些信與文件一一歸位,祂們交頭接耳的談論了起來,而你只是去廚房倒了杯牛奶擺在通往書房的轉角處前那個放有花瓶的臺子上,作為對祂們「不經意」的回報,數百年來如一;Brownie(註1)輕聲低嘆要是你不在了,不知道還有沒有人會記得這不成文的細微禮俗,其他的小精靈「噓--」的一聲阻斷祂的話語,你打了個哈欠裝做沒有聽見,端著從冰箱裡拿出來的草莓千層派(那是昨天的一名訪客送的甜點)走到客廳的落地窗前坐下。
咬下薄脆的派皮,濃郁的卡士達醬加上香草籽提昇了香氣,微酸的草莓切片也相當多汁香甜,你溫吞吞的咀嚼著,閉上眼睛,數年前查理在夢裡跟你說過的話語再次的流入你的心中--「『若是迷失方向的話,只要往心找尋就行了,亞瑟。』」
你輕聲的複誦了一遍,一望無際的寬廣草原以及與之抗衡的天空於眼前拓展開來,取代了原先孤寂的漆黑,那是自你有記憶以來最初始且鮮明的景象,也許除了塵星、樹木、雨露等大自然所蘊有的一切以外,就只有自己獨身一人在這大地生活也說不定。你曾經有過這樣的想法,直到慢慢理解自己的存在,並且發現與你一樣作為國家意識體的那些人,以及說要效忠你的人民與君主,從一開始的懵懂無知漸漸地扛起應負的責任。
你不是沒有設想過像你們這樣的存在最後會有怎樣的未來,畢竟也曾見識過強大的國家滅亡的結果,不管是過去很執著菲利奇亞諾的那個人,還是有著狂妄笑聲及血紅眸子的基爾伯特,另外還有前陣子才從國家變回普通人的微笑共和國,由這些例子看來也許國家的最終不是只有單一種形式?
那麼你呢?看著地球的環境逐漸的被人類所改變,曾經熟悉的景色早已不復在,國家或是民族因為戰爭而解體,由於時代的變遷而沒落,再來就是大量的冰雪融化所致,接連被埋入海裡的島國,而倫敦正是那被扣住咽喉的其中一個城市。
你將身子靠上安靜的窩在你旁邊的查理背上,雙手輕輕環住祂的頸項,感受對方依舊溫暖的體溫與安穩的呼吸起伏,窗外的陽光仍然透不過濃厚的霧氣,帶有催眠魔力的淅零雨聲不絕於耳,你無法抵抗襲上眼皮的深深睡意。
你在夢裡找到了匿於樹洞角落中的信紙,上頭有些歪扭稚嫩的字體是你初次學會書寫時所刻劃下對於自身存在的疑惑與期待,你在那個抓著斗篷帽沿看起來甚是迷惘的自己(雖然縮小了好幾號)面前蹲了下來,帶著一絲苦澀的淺淺笑意輕拍了拍他的頭,輕柔的暖風捲起落葉,那張信紙乘風起舞,薔薇和紅茶的香氣在那瞬間清晰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