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秋之時》
※明誠x明台
※橘子酥群每周挑戰TAG:旗袍
仲秋,於上海已是暑氣散盡,涼爽宜人的時節。
衡山路與桃江路沿街佇立的梧桐樹呈現一片柔和的金澄色調,往枝頭望去還有少部分的葉片殘有夏天的翠綠,被歸屬於法租界的區域林立許多老洋房建築,踏入這裡異國情調自是濃厚;坐在那間米色磚瓦,綠底門窗的「The Cottage Cafe」咖啡館等候區,身著紅底黑花紋長旗袍的妙齡女子相顯醒目,帶有卷度的頭髮被盤了起來,艷紅的唇妝襯出如白玉般的肌膚,低垂的眉目凝神於手上的書籍,凡行經此處的路人都不禁多看幾眼,在對街待命的明誠幾乎快沉不住氣。
這次任務的「目標」是要從兩名日本軍官手中奪取針對「近期抗日行動頻繁」的調查報告,主要執行由軍統上海站的行動組負責,以組長明台為首的三人其能力在前幾次任務中,足以證明可以安心交付給他們,理應不需要明誠的支援。
如果不是昨晚他去送宵夜給明台,而對方難得沒警覺的伏在桌上打瞌睡,讓他瞧見了散亂的計畫書,他還真不知道他們明家小少爺的「妙計」竟是如此異想天開。
明誠不由得懊惱當時不該輕易答應明台的要求才對。
--時間回溯到一個月前的周末,明公館只剩下明誠和明台,以及在廚房裡煮菜的阿香,大哥明樓陪大姊明鏡去街上採買一些生活必需品,是個難得悠閒的早晨。
「阿誠哥,你覺得短的還是長的好啊?」如貓般慵懶躺在大廳沙發上的明台,將攤開的雜誌放在椅子扶手上,比了比左邊那頁的旗袍特輯。
「哪個不都一樣嗎?」專注看報的明誠漫不經心的抬了一眼,隨口應道。
「選一個唄!」明台橫過身來,硬是將雜誌壓在對方的報紙上頭。
「.......紅底黑花紋這款吧,配色比較順眼。」
「那就幫我買這款吧!」
「又想討好哪家姑娘啦?」
「你別瞎猜,幫我買就是了!」
兩人你來我往的辯了幾句,最後還是明誠讓步的擺手承諾,那個伶牙俐齒的小少爺才肯消停,露出一貫的笑容來,用那略帶捲音且輕快的語調嚷了一句「謝謝阿誠哥!」,轉眼便站起身來抓了西裝外套直往外衝,只扔下一句「阿香,我同學拉我出去玩!午餐不回來吃啦!」
那開溜的速度之快,讓在廚房裡忙活的阿香都還沒來得及應話,大門便碰地關上了。
先前為了得知第三戰區的兵力部署資料,明誠曾藉由指點建築結構為由,暗助明台更加瞭解日本領事館的構造與逃脫路線;在後續的狩獵計劃中,他們刻意下達了刺殺明樓的指令,其目的不僅是為了考驗明台,亦是解決南田洋子的關鍵步驟,任務結束後明台將氣全部發洩在明樓身上,兩個人大打了一架,撕開了明家兄弟一直以來所偽裝的身分;爾後明誠也終於可以更直接地予以明台建議,不再需要彎彎繞繞的從旁協助。
儘管為了任務而變裝是常態,但縱然是聰穎如明誠也不曾料想過明台的「美人計」竟然會由毒蠍本人親自出馬。
更正確點來說,明台的作戰計畫是讓于曼麗跟郭騎云一組去應付有色無膽的那位日本軍官(目標A),而自己則隻身處理相顯狡詐的另一位(目標B)。
--他到底哪來的自信喬裝成女人可以瞞天過海?這是明誠在得知對方的計畫時所冒出的第一個念頭。
然而為了避免擾亂行動組的策略,明誠並沒有特意點破;在今天早上送小少爺出門後,他也找了個理由開脫,隱蔽氣息的跟蹤於他而言並不是什麼難事。
待明台換好裝從影樓走出來時,那婉約優雅的儀態倒是學得維妙維肖,被于曼麗挽著手猶如姐妹一般,著實讓明誠怔愣了好半刻,直至看到對方那歪頭一笑的小動作才敢確信自己沒認錯人。
明誠揉了揉額角,將擱在桌上的雜誌唰啦翻過一頁,拿起馬克杯輕輕搖晃,讓咖啡香隨著蒸氣縈繞於鼻間,坐在茶館靠窗的位置便於他觀察外頭的動向,午後時分的人潮熙熙攘攘,他瞧見左前方有一個繞著梧桐樹手舞足蹈的小男孩猛然摔了一跤,讓原本站在一旁似是在研究地圖的婦女連忙蹲了下來檢查其傷勢,那擔憂的神情一覽無遺,想必若不是身為人母的天性,便是相當疼愛那個孩子吧。
別開眼,明誠看見養母將他從被窩裡拉起來便是一頓猛打,低下頭,年幼而稚嫩的明台跌跌撞撞地跑了過來拉著他的手直嚷「阿誠哥」,恍惚間錯置的記憶片段使他沒留神杯裡的液體濺到了袖口,黑褐色的污漬瞬間在白色的布料上暈開,此刻店內的時鐘發出了象徵整點的鳥鳴聲,明誠望向窗外時,對街的明台方與目標B推開咖啡館的大門。
將紙鈔謹慎地壓在馬克杯底下,把風衣整齊地掛在手肘上頭,明誠不疾不徐的邁開步伐離開茶館,走向不遠處那棟綠色主體的建築物。
***
帶有節奏的敲門聲與熟悉的呼喚將明台從睡夢中抽離,夢裡的溫度似乎還清晰地殘留於指尖,明台摸上心口,猛烈的心跳聲儼如迴盪於整個空間,他轉動了眼眸半晌,伸手想去拿矮櫃上的水杯,卻沒算準距離摔了下去,門外隨即傳來擔憂的詢問,明台啞著嗓子回了句「沒事」,用棉被將自己裹的緊實後他才溫吞吞的前去應門。
「......你這是幹麻?摔著哪裡了讓我瞧瞧啊。」明誠伸手就想拉開對方身上的棉被,未料明台往後退了一步,臉上的表情似是摻雜了些許的戒備與不安,那模樣就如同年幼的小少爺剛被大哥大姐帶回來的狀態(而明誠當時的身分還只是明家僕人桂姨的養子),這讓他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你看我包成這樣能傷到什麼?都說沒事啦,就跟大姐說我洗漱完就下去了。」明台騰出一隻手來把對方硬是推了出去,碰地便把門給鎖上,只聽見明誠欲言又止的嘆息隨著腳步聲離去。
明台將頭抵在門板上深吸了一口氣,捧著宛然會衝出咽喉的心跳蜷縮在地,冷汗早已浸濕了衣襟,醒來就得面對夢裡所見之人,讓他不免有些手足無措地深怕對方會看透他的所思所想,聽見那狂亂無章的心跳聲--明台對於該如何處理這樣的情愫感到茫然。
在夢裡,他為了任務需求穿上了艷麗的高衩旗袍,裝扮成女人的樣子,與他一起行動的搭檔則是穿著黑西裝的明誠,在跟蹤目標的途中,為了避人耳目他們裝成一對情侶,在幾個關鍵時刻環頸調笑、擁抱親吻臉頰,明誠的手總是相當紳士的搭在他的腰側或是肩膀,不若清晰的話語已然忘卻,唯獨在行跡敗露的槍林彈雨中,對方在情急之下擁住他轉身閃避槍擊,明誠的右肩頓時血光四濺,而明台在那人一張一合的口型中讀出了「沒事的」這句話。
明台只覺得心臟倏地緊縮,再一眨眼,偌大的森林間一片寂靜,除了彼此再無他人,周遭的景致被抽離了色彩,被濃烈的霧氣所環繞,僅有眼前那抹腥紅格外刺眼。
而他的眼前登時展開如同雜訊般的畫面,顯現出在「刺殺偽政府要員」的任務結束後,氣憤難平的自己將明誠推下樓梯,冷嘲熱諷了幾句,而事後他才知道對方為了取得南田洋子的信任,導致肩膀受了槍傷,儘管自責懊惱也拉不下臉來和明誠道歉,事情也就在接連的一片混亂中過去了。
即使是夢也罷。隨著記憶片段中止,明台閉上了雙眼,伸手回抱住在夢裡為了救自己而負傷的明誠,將臉埋在對方的頸間。
儘管感受不到半點真切的溫度,聽不見絲毫聲音傳遞的軌跡也無妨,明台登時有些害怕鬆開手便會有「什麼」離他而去。
睜開眼,明台瞧見一臉不懷好意的目標B正撫摸他的手背詢問他是否身體不適。他保持著微笑搖搖頭,半冷不熱的揶揄了一句回去,對方那更加興奮的神情讓他感到一陣反胃。
如果不是因為這傢伙習慣把機密文件隨身攜帶,身邊又總是跟著保鏢與女人的話,他壓根不用如此大費周章的喬裝成這副德性。
礙於目標B那不尋常的「性癖」與有過姦殺的累累前科,保險起見明台並沒有讓于曼麗負責這塊燙手山芋,要想瓦解對方嚴謹的戒備,藉由「女色」是最快的捷徑;為此明家的小少爺花了整整一個月的時間跟著于曼麗學習女人的儀態與交際的手段,再加上早晨與傍晚的慢跑、請阿香特別調製的飲食,雙管齊下只為了減輕體重,讓自己的身材不至於太過壯碩--至於無法改變的肩寬則以絨毛披肩來掩飾。
再者,他們無法確定目標B近期跟蹤于曼麗是在物色下個「對象」,還是對她的身分起了疑心。奪取文件是其次,作為特工如果背影或聲音被人記住是最要不得的,必要時讓對方「消失」也是一種手段。
加裝消音器的槍擊並非全然無聲,撕裂空氣的子彈在目標B驚恐的面容上鑿出一個小巧的窟窿,明台將槍枝轉了一圈才吹熄刺鼻的煙硝。
當時鐘的長針走到十的位置時,明台剛從酒吧的私人套房裡悄然無息的走出來,拿起小提包裡的手帕隨意拭去黑色蕾絲手套上沾染的氣味,再包裹住手槍小心翼翼的收回包包內,好似那不過是件珍貴的裝飾品,而非殺人的器具般,動作俐落流暢,不消一個鐘頭就順利解決了目標B,比他預估的時間還要快些。
他原本還打算在咖啡館陪對方談心培養感情的呢,沒想到對方這麼迫不及待的想迎接死神的造訪。
旋開後門的門把,在外頭負責接應明台的不是他所熟悉的生死搭檔,讓他一時半刻不知道該關上門還是裝做若無其事的當作不認識,而就在他遲疑的空檔,那人已經走了過來,不發一語地將藏藍的風衣外套披在他身上,牽起他的手步往臨近的巷弄。
「阿誠哥、我腳疼,你走慢點兒啊——」穿著高跟鞋跟不上對方步伐的明台一個不注意便被突起的石磚給絆得踉蹌,迫使他直接撞上了對方的背部。
「你就不能讓我省點心嗎?」明誠轉過身來,順勢將人給抱進懷裡,對方由於跌倒而矮了他一截,正巧讓他能夠將下巴壓在明台頭上。
「......阿誠哥,你生氣了嗎?」明台小心翼翼地將雙手環上對方的腰,以只有彼此聽得見的氣音詢問。
「下次別再這麼亂來了。」
「是--」明台拉長了尾音,笑嘻嘻的掙脫對方的壓制,將盤的相當繁複的假髮脫掉,「幫我把髮夾拿下來。」
「你就不怕被別人看到啊?」明誠說歸說,但還是仔細的拆下緊密排列在對方瀏海與髮尾上的小夾子,伸手撥弄明台早已汗濕的髮根。
「這兒這麼偏僻不要緊的,先別管這個了,阿誠哥,你覺得怎麼樣啊?」明台傾前身子,一臉認真地看著對方。
「什麼怎麼樣?」明誠按住險些從對方肩上滑落的風衣外套,將右手擱在明台的背部。
「美嗎?」
「美得我差點都認不出來啦,滿意了嗎我的小少爺?該回家啦。」
「我走不動啦,你背我!」
「這可是你說的啊。」明誠矮下身子將那個使勁耍賴的傢伙打橫抱了起來,一把攬在懷裡。
「欸等等!阿誠哥你摸哪啊!我大腿冷!」
「這旗袍的開衩也太高了吧,怎麼避啊。」
「你風衣這麼大件不能幫我遮一下嗎!」
「哎,好了,別亂動,掉下去可不是鬧著玩的啊。」
長及小腿的風衣可以確實的抵擋仲秋傍晚吹起的寒風,踩踏捲落腳邊的落葉所發出的細碎聲響很快便被人潮的談笑給淹沒,明台收緊掛在明誠頸項上的臂彎,後者富有規律的步伐、平穩起伏的胸口以及溫暖舒適的體溫,每一項都讓明台切切實實的感到安心。
俯仰之間,他似乎瞧見夢裡的濃霧透出一隅皓月,輕巧如流水般劃過他的心頭,尚未明朗的情愫甫抽芽,他聽著對方的心跳聲沉入夢鄉。
--至於在隔天清晨醒來後,明誠對於自己在夢裡與身著旗袍的小少爺做了哪些事,因而感到懊惱不已、甚是茫然,則又是後話了。